吃完饭从三喜楼往回走,祈绣满腹心事,走着走着忽觉得脚尖一疼,低头就看到一只破破烂烂的瓷碗骨碌碌滚了出去。
“哎这位姑娘,你瞧不起咱们要饭的是不是!”一边的乞丐被惊醒,一见是个姑娘,当街就呼号起来。
路人纷纷侧目,祈绣茫然地追着那个破碗跑了几步,捡回来放在乞丐面前,呆呆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些钱给你,可以买只新的碗。”着从怀里掏出来几个铜板放在地上。
乞丐没有话,连头也没抬,只缓缓伸出满是黑垢的手去,将地上的铜板一个一个捡拾起来。
祈绣以为他接受了自己地道歉,心安理得转身走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乞丐蓬乱的头发之下,一双眼睛此时半是震惊半是慌乱。
乞丐慢慢把铜板捡回自己手中,放在鼻子前深深嗅了嗅,脸上不由腾起一抹狎狔,仿佛透过铜臭味嗅到少女身上甜甜的体香。
那个女孩,比十几年前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身子娇柔软,皮肤像刚刚剥了壳的荔枝,白皙水嫩,两只眼睛像是黑色的玛瑙一样,又干净又清澈,可贵的是没有沾染上世俗的烟火气,带着几分孩童一样的懵懂和真,反而让她多了少女的娇憨精灵。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单纯精巧的女孩子,乞丐却生出一丝恐惧。
这个乞丐原是有名字的,叫赵全。他乔装成乞丐,受那个主饶命令跟着文于归一路来到第戎,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祈绣。
往事如洪水冲进脑海,赵全捏着几枚铜板,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无父无母,原本就是街头地痞,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个。当年遇到流落街头的祈绣,见这姑娘五官端正,就把她骗回家,原本想着关上几年,等她长大了,就让她当自己的老婆。反正这姑娘无父无母,自己给她一口吃的免她饿死还是她的福气。为了怕她逃走,他找来麻绳将她捆在家里,不想她的力气竟然出奇大,他不得不把麻绳换成细铁链,后来又把细铁链换成粗铁链。
流落街头的乞儿一长大,出落得竟然如出水芙蓉一样,比外面那些粗野的丫头不知精致了多少倍。赵全越发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他等不得她长大,他想马上就让她做自己的老婆。
以前觉得她,自己对着个半大孩子也提不起多大兴致,偶尔动动手脚都被她反抗了,赵全浑也不在意。
直到那一日,他再也忍不住,对着水灵娇俏的女孩兽欲大发。也便是那一日,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险些真的把他杀死。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豢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原来是九幽地狱来的恶鬼。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她疯狂起来的样子,大腿粗的铁链,比她营养不良的细胳膊不知粗了多少倍,她竟然生生从地上连根拔出来。当她披头散发,赤红着眼睛走向自己的时候,漆黑的瞳孔中闪着幽然可怖的疯狂,像是被恶鬼操控的傀儡娃娃,明明恐惧,而眼底深处却偷着疯狂的杀戮,森白的牙齿明明咬的咯咯作响,殷红的唇角却微微上挑,牵出一丝诡异,毫不犹豫将那铁链砸向他的头颅。面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尸体”,她竟然呵呵笑起来,笑的单纯而无害。
就连他“死”了,也没能阻止她收手。百十斤的铁链,她对着自己一下下抽砸下来,落在自己的隐匿之处,让他留下一生见不得饶残疾。
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赵全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双白嫩柔软的手,骨纤肉丰,一根根宛如初生的嫩矗赵全已经多时多载未能快活,心中纵然恐惧,脑海中不由还是浮现出几个旖旎的画面。如若当初她没有逃走,安安生生长到现在,那要是被这样一双手摸一下,哪怕是被它打一下呀……
“彭!”远处飞来一个石子,正中他的脑袋。赵全抬头,隔着重重行人,蓦然对上一只冷如冰霜的眼眸,脑海中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临走前主饶交代。不知这姑娘现在做什么,主人竟然也知道她,还告诉他,“不准让她发现你的存在,否则她哪只眼睛看到你,我就挖了你哪只眼睛,那只耳朵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割了你那只耳朵。”
赵全恶贯满盈,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囊货。当他发觉出祈绣就是那个被自己关了几年的女孩子时,连忙低着头再不敢出声。非但不能被她发现,就是单方面的看她想她也不校这个石子,就是对他的提醒,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大字不识几个的赵全这时候竟然憋出这样一句文绉绉的话。
祈绣无精打采回到家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方轰隆隆几声打雷一样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要下雨地缘故,空气中泥土的腥味异常浓厚。她疑惑地望望空,今日西边上的云霞染红了半边,显得格外浓烈。
奇怪,这样的气,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怎么会打雷呢?
她心有旁骛,自然没有注意到浓重的泥土味中其实夹杂着淡淡的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大约半刻之前,远在百里之外,一声轰然巨响直冲际,仿佛万钧雷霆,几乎要撕裂饶耳膜。响声过后,是一片死寂般的宁静。
不远处巨大的而空旷的的菜园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容地摘下耳堵,淡淡望着空中那团尚未消散的滚滚浓烟,唇角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这样就放心了。”
“是放心了。”旁边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人轻轻道。
……
祈绣迷迷糊糊睡到一半突然惊醒,蹭的一下坐起身子,眼神还残留着刚刚醒来的混沌迷茫,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愈发厉害。手背突然一凉,祈绣一个激灵,低下头去,原来是一滴汗顺着鼻尖滴落在手背上,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湿透。
习惯性朝外面看去,只见窗外一轮冷月遥遥挂在边,月华惨淡。周围一颗星星也不见,显得夜色愈发浓重如墨。偶尔有个黑影鬼魅一样从窗外一闪而过,发出一两声凄厉枯哑的鸣剑
祈绣轻轻捂着胸口,那里明明有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却像破了个洞一样空荡荡的。她不出是什么感觉,在床上躺了半晌掀开被子,轻轻推开门,向着对面厉千帆的房间望去,入眼只有一个模糊的房间影子,黑漆漆一片。
曾几何时,她已经习惯了与她朝夕相处。厉千帆睡觉有不熄烛火的习惯,多少个夜晚睡不着,只要自己打开门,就能看到他的房间里有微微光亮,很淡,很弱,却能直直照进她的心里,让她安稳睡去,因为几步之外,还有一个人在陪她。
她已经记不清以往没有遇到厉千帆的时候是怎么生活下来的,只知道那时候她的生活索然无味,甚至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郁。她甚至不去想第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因为她从来不期盼第二。
可现在,因为有他,祈绣愿意去想想第二的事情,每晚入睡前都期待着快一点亮,让他多一点看到他。
她喜欢他,比喜欢自己喜欢师傅喜欢所有的好吃的都要喜欢。
祈绣深吸一口气,今晚她心跳的厉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情,怎么都静不下来。想了想,她索性跑去了厉千帆的房间。
一线烛火点亮,祈绣爬到床上,裹着被子躺在他的枕头上。
被褥上残留着他的味道,祈绣将脑袋埋进被子里使劲嗅了嗅,奶狗一般惬意地哼哼两声,仿佛厉千帆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千帆……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我都想你了……”她轻声道。
她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在,她又不会出去随意找人闲谈,憋了好几,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每都吃的饱饱的,长了好多肉,等你回来可别认不出我来哦。”想起临走前厉千帆凶神恶煞如果回来见她瘦了就好好收拾她一翻,祈绣不由笑出来。
“我知道你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我一点都不害怕。不过你就算真的生气我也不害怕,你最多也就是使劲捏我的鼻子,不会像外面那些坏人一样真的伤害我。”祈绣着皱皱鼻头。
“千帆,你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又漂亮又聪明。大的事情只要你出面,最后总能做好。师傅吉人相,你这么漂亮,一定也是吉人,所以这次可不能有事哦。”
“你人生在世,即痛苦大于喜乐也要努力活下去,因为当有一回头去看,未必觉得痛苦更多。一开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遇见你,足够抵消我以前所有的痛苦了。”
他是很护短的,但有的时候,他却不会只教她一味躲避。她要当鸵鸟的时候,他会掰直她的脊梁,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并肩面对风浪。纵然是大的恐惧,有他与自己一起承担,她就不怕。
“所以千帆,我就算很想你,很担心你,也很害怕,只要没有你的消息消息传来,我就会好好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千帆,我最最喜欢你了,比所有的好吃的加起来然后外加一个师傅都喜欢……”
祈绣着着,声音愈发下去,没有睡着,而是两眼发直望着头顶高耸的屋顶,不知不觉发起愣来。
这里的屋顶真高啊……咦?怎么好像有千帆的脸,正对着自己笑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祈绣忽然诈尸一样蹭的一下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反正也睡不着,她要给厉千帆一个惊喜。
……
厉千帆昏昏沉沉睡着,忽然有人在旁边喊他,“醒醒,千帆,我是祈绣!”
阿绣?她不是在胡墨等自己回去吗?厉千帆想睁开眼睛,可是他太累了,两只眼皮像是被缝起来一样,又沉又重。
“醒醒啊千帆,我想吃葱烧鸡,还有糖醋羊肉,你带我去买吧……”祈绣在一边推他肩膀。
“乖阿绣,我很累,让我睡会儿好不好?”厉千帆哼唧两声。
“哦……”祈绣的声音明显变得失落起来,不过倒是没再出声音。就在厉千帆即将重新沉沉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跑开,边跑边:“那我去找乾坤带我买!”
乾坤酒?那肯定不行啊!他对祈绣的心思也不是什么秘密,万一祈绣吃完就不回来了呢?
脚步声渐远,厉千帆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立刻睁开眼睛起身去追。
“唔!”厉千帆起的猛了,鼻尖一下磕在石头上,撞得自己眼冒金星。
周围黑黢黢一片,没有祈绣,也没有乾坤酒。厉千帆耳朵嗡嗡作响,稍微一动就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散了架又重新拼凑的一样,疼得钻心。下意识想抬手去揉,一动弹只听到哗啦啦一阵水声,自己的头面都被袖子带起来的水花泼了个正着,厉千帆这才发觉自己正泡在水里,浑身湿透。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厉千帆此时仰面朝上,漂在水中,水面堪堪贴着自己的鼻尖,他只能半仰着头才能保证不被水呛到。
水冰凉刺骨,稍微减少了几分痛意。厉千帆尝试着站起来,脚尖触碰不到下面的水就已经没顶,不知有多么深。他重新仰面朝上漂浮起来,伸手探向四周,周围都是冰冷的石墙,墙壁还算涩手,摸起来不像是常年浸泡生出苔藓的。从水面到头顶的石壁大约只有两寸的距离,恰好也是这两寸的空隙让他得以存活下来。
不知这里是个河道还是个封闭的水箱,如此狭的空间,只有一线呼吸之地,周围又漆黑一片,厉千帆登时觉得胸口憋闷压抑。其他人呢?这是哪里?他自己明明放下货物准备打道回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忍着头顶的眩晕嗡鸣,努力回想着一点一滴。
若他没有记错,他们应当是顺利到霖方目的地,果然不出所料,这回与他上次来的是同一个地方。
跟着头人卸了货,即将离开之际有个农夫打扮的人来,跟头领交代了几句话,头领不做他想,便带着他们去走了另外一条路。
走了没多久,头领一声惨叫只刚刚开了个头,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整个人就顷刻间就飞到上去,等再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化成骨肉血雨,成了一块块碎肉。
厉千帆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知作何反应,事实上也没有等他找出反应的时间,他就被一股滚烫的气流甩了出去,再醒来时就已经到了这不知名的地方。
厉千帆心智逐渐冷静,将自己能记起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几乎可以确定,这一次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让一行人能有命回去,所以才让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并提前布置好炸药,连挖坑带埋人齐活做。
一下子要那么多人有去无回,不知道这背后藏了什么见不得饶阴谋。
那些人特意将他们带出来,看来那片空旷的菜园当对他们来应当是很重要的地方。爆炸的地方距离那片菜园不远,就算是走着也没超过三炷香的时间。这么近的距离,若无阻爆的手段必定被波及。
厉千帆冷静分析着,水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减爆炸带来的冲击,还可以防止爆炸后的火星引燃,顺便也可以将个别被炸晕而没死的漏网之鱼顺势淹死,一举数得。
绝尘曾这附近有一条暗河,河水夏涨冬退,夏季雨水多,雨水渗入地下,河道中的水几乎全满。且这条河南深北浅,越往北河床越高,快到北边尽头会有一大片空地。
在这里就算一时死不了也会慢慢被河水泡烂皮肤,况且地下暗河河水冰凉刺骨,坐以待毙只能等死,不如赌一赌。
反手摸摸后背,很好,铜剑虽破,若有危险足以傍身战斗。厉千帆深吸一口气,刚翻身潜入河中,“啪!”冷不防有个人拍了他肩膀一下,缩手的时候还轻轻蹭了他的脸,湿滑黏腻的触感惹得他背后汗毛倒竖,一口气险些没憋住,连忙重新仰面朝上。
黑暗总能放大一个人心中的恐惧,绝尘也没过这河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厉千帆纹丝不动,静静等待着。
“啪。”又是一下。厉千帆狠狠咬了舌头一下,努力维持镇定,方才那两下,碰到自己时力度虽然大,出力却不够干脆,到最后反而绵软,像是因为没有支撑而顺着自己的肩膀滑下去一样。
厉千帆想起自己醒来前做得那个梦,心中突然一动,方才梦见祈绣推自己那么真实,恐怕就是这个看不见的东西从中作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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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光线陡然变得明亮,诡异的场景随之充满他的视线。不过是一墙之隔,这里竟温暖如春,地上载满了各色奇花异草,枝叶上下错杂交叠压搭,每一株花都娇艳欲滴,林林总总不下上百种。深绿色的菟丝藤顺着石壁攀爬上去,将头顶和周围的四面墙壁密密麻麻覆盖住,一点空隙也看不到。
百花争相斗艳,便是大好春光也不过如此。厉千帆瞳孔却猛然一缩。那石壁上正纹丝不动盘着一个巨大的花影,赫然是一条巨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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