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千恩万谢。
束九想现在总没人说她神医了,她总能清静些了。
没成想过了两日,玉京城便传出一件奇事。
话说王老爹病重垂死,他儿子背到神仙居,长笙公子手一摸,喂他喝了碗热腾腾的“仙汤”,王老爹立刻就醒了过来,一身病痛尽去。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嗟叹:“呀,神仙居果然是神仙居,当真住着神仙呀!”
束九简直瞠目结舌,这也可以?!
民众的力量,传言的造化,果然神奇!
她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年节总是热闹,各家各户都忙了起来。
老百姓们都放松了准备过年,正是这种时候,朝廷官员却都更忙碌起来。
沈新海一天到晚都在官署,沈壁沈良两个也时常不见踪影,沈绯雨一个人无聊,便又约了好友卢青筱去游白鹭湖。
船行过风锦桥下,便听到头顶有人不住赞叹。
“长笙公子真是神仙在世啊,若能嫁得他为妻,我此生无憾!”
“想得美,你这种俗人怎么配得上他!”
“快些走,快些走!”卢青筱挥手,无比烦躁。
她真是厌烦听到那人的消息!
沈绯雨看出她不悦,笑意嫣然道:“怎么了,那位神人公子惹着你了?”
卢青悠撑手靠在栏杆上,哼哼:“就是他,在我大姐成亲当日给我姐夫弄了个妾室,还扬言要什么八抬大轿,假模假样地送那么些嫁妆,一个妾而已,就算这些虚头巴脑做得再好,也是个妾,连下奴都不如!”
“那不要脸的女人长了一副狐媚样,也不知道怎么勾引我姐夫的!”
“说不准就是那男人指使的,指不定还是他的情妇呢!”
卢青筱姐姐便是卢青悠,姐夫就是谭子同。
秋娘作为一个妾,进门那日着实大出风头。而让她出风头的都是束九,所以卢青悠便将一切罪过都归于束九了。
她这厢里骂得畅快,倒全然忘了大婚那日,明明是谭子同自己抖出他有私生子的。
沈绯雨点她鼻子轻笑:“他啊我见过,人长得太丑。谭家那个小妾给你姐夫戴绿帽子你倒是不用担心,因为啊……”
说到此她忽然顿住。
卢青筱被吊起了胃口,使劲儿摇她手:“因为什么,你快说啊!”
沈绯雨被缠得没办法,又不能诋毁当今圣上,便道:“哎呀,就是因为他丑了!”
“丑怕什么,他又是刑部侍郎,又坐拥神仙居,连普华寺的明觉大师都对他毕恭毕敬。简直要什么有什么,你不也听见了刚才那些女人的话,想嫁她的多不胜数。”卢青筱拈酸。
“哈哈,那不过都是些小聪明罢了!”沈绯雨不屑,“当日辩经大会若是我在我也可以斗败天竺和尚,只是被他抢了先机!”
若不然,扬名立万的就会是她,万人敬仰的也会是她,整个玉京人人交口称赞人人艳羡的也会是她!
都是那个丑男人,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恨恨地几乎将帕子绞碎。
“算了,我们别提他了,说说别的吧。”卢青筱说到他就不舒服,实在反感,“要论谁在这京城名声大,还真要数之前的谢世子!虽然他是人见人怕,可长得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可惜啊现在走了,听说还宠了个贱民,真是没眼光!”
说到谢君欢,沈绯雨神色变得有些暧昧。
不过束九那个女人,确实是横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不屑地笑:“宠爱她又怎样,还不是没把她带走,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女人,还不是什么都没留下。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女人关键还是要自己有本事,不仅要抓住男人的心,还得让男人死心塌地地依赖你。”“我可没你那么多想法,世上有几个女人做到这样?”卢青筱哈哈笑,“我也看到了,谢世子走后没两天世子府就清空了,那些女人排成队走出来,好大两条长龙,那叫一个壮观,而且还都姿色不凡。至于哪个是那个姓束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不用担心,没了男人,还有个做太守的哥哥呢。有些人啊,不知道怎么能那么命好!”“你还羡慕她?”沈绯雨好笑,“她哥哥是京城太守,你父亲是大理寺卿,位列九卿,她在你眼里不过是只蝼蚁!”
卢青筱冷哼:“偏偏就是这只蝼蚁得了我想要的男人,偏偏就是这只蝼蚁整个京城都在传诵,不过会做一手菜,下贱之人,难等大雅之堂,她凭什么得到我得不到的那些?”“那现在护着她的人不在了,你还不是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沈绯雨意有所指。
“我倒是想做,也得有个由头不是,何况她现在躲在太守府后院不出来。”卢青筱抱怨,“不如姐姐你帮帮我。”
“你想要什么由头?”沈绯雨轻笑。
卢青筱凑过去:“你听我说,咱们就这样……”
腊月二十,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沈绯雨命仆人装扮庭院,准备在府上举办赏雪大会。
听说公主喜爱热闹,沈绯雨先进宫去邀请公主。
“本公主近日忙着呢,就不去了,你们自个儿玩吧。”楚秀秀握着笔不知在纸上画什么,连头都没抬。
那个家伙居然敢说她无才,真是气煞她了。想她堂堂公主那是琴棋书画什么都学好吗,只不过不太精通而已,居然嘲笑她不懂欣赏画,她一定要画一幅佳作出来,让那家伙心服口服!
沈绯雨看了一眼那画,在心里默哀,嘴上却夸赞:“公主真是丹青妙笔!”
“还是你有眼光。”楚秀秀大笑。
“公主,绯雨从前体弱,久在深闺,如今很想同京城里那些小姐们多来往,处好关系。可绯雨担心自己人微言轻,她们不肯卖我面子,到时候不肯来,我一腔心血全都白费。”沈绯雨捂着嘴诉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楚秀秀一拍桌子:“你是本公主的好朋友,谁敢?你只管发帖子,用本公主的名义,谁敢不来,本公主替你做主!”
“多谢公主!”沈绯雨立刻喜笑颜开。她回去立刻给京城所有官家小姐都发了帖子。
给束九的帖子递到了太守府,太守府的下人糊涂地挠头:“咦,咱们府上有小姐吗,怎么都没有见过?”
请柬交到束修手上,束修大惊:“坏了!”
束九去普华寺,此刻怕已经到了。
“什么坏了,是不是京城又出什么事了?”洪氏走进来。束修的脸一瞬间柔下来:“娘,就一点小事需要处理,你不用担心。”
“莲心,带夫人去休息。”他招呼了个丫头,大步往外走,“王伯,给我备马,我要出城!”
京城到积香山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等他爬上山已经时近傍晚。
好不容易见到了明觉大师,却被告知束九已经离开了,而且是很早之前献帝召进了宫。
束修急急忙忙又折回去,刚进城就被王伯拦住了。“大人不好了,好几位贵家小姐到了太守府,说一定要请出咱们家的小姐。可怎么家哪有什么小姐啊?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啊!”
束修下马,拉住王伯:“你告诉了她们咱们家没有小姐?”
“没有,小的没说。”王伯摇头。
“那就好。”束修松了一口气,“快,回去!”夜,已经暗了下来。沈府明灯高悬,庭院里积雪深深,亮如白昼。
院中坐满了人,可这场赏雪大会却还未开始。
这些贵介小姐们都快冻僵了。
“到底还要等多久啊?”有人忍不住抱怨,“我的腿都坐麻了。”
“这是谁啊,那么大的派头,咱们为何要单单等她一个人?”
“是啊,凭什么!既然公主发了话,不来的就是死罪,直接治她一个大不敬便是!”
沈绯雨吩咐丫头给每个人分发手炉,笑眯眯道:“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先京城太守的妹妹,曾经镇西侯世子的宠妾,做得一手好菜名动玉京的束家小娘子,束九!”
沈绯雨如此夸赞于她,许多人心里便不是滋味。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平民而已,还是给人做过妾的,凭什么出席咱们的宴会,沈小姐你是不请错人了?”一个女子不满。
她穿着粉色绒裙袄,披着厚厚的羊毛斗篷,杏仁大眼,樱桃小嘴,额间贴大红莲花花钿,头上簪银蝴展翅欲飞。将那原本清秀婉约的容颜衬得多了几分傲然凌厉,让人一眼看过去不禁为她折服。她便是新任户部尚书陶宇的妹妹,陶慧。
沈绯雨望向她,展颜一笑:“她虽不是黄花闺女,但毕竟没有正式嫁娶,如今谢世子走了,她还是京城太守束大人的妹妹,也就同你我一样。我既是奉公主之命,召集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家的小姐来赏雪,她自是要请的。”
说到此她又叹一声,像是极无奈:“不过我却不曾想她如此高傲,竟是连公主的召都不应。她若是有妹妹你一半端庄大方、温柔识礼就好了,我等也不用辛辛苦苦等她这半天。”
“不过卢妹妹已经去太守府请了,相信她也不敢不来,各位姐妹就再等等。”
“好啊,那就等着。今天她要敢不来,明天我就让我哥参她哥一本!她若是敢来,我必要叫她跪下赔礼道歉!”陶慧冷哼。“那我们就等着,看看她究竟有多傲气,敢不敢真的不应公主的召!”一人拍桌道。
“是啊,若是卢妹妹请不来,就换我去,看她要拿乔到什么时候!”
众女心生怨恨,都憋着口恶气,等着束九来想好好教训她一番。沈绯雨见此,勾唇一笑,好不惬意。
卢青筱带着丫头小厮堵在太守府大堂外,要不是有衙役拦住,恐怕早就冲了进去。
“本小姐是奉公主的命来请束九,你们再敢拦,本小姐要你们项上人头,快让开!”卢青筱见小厮也冲不进去,便厉声恐吓。
衙役被吓住,愁眉苦脸道:“可是咱们大人府上没什么小姐啊!”卢青筱却只当他在骗她,只想往里冲:“胡说,怎么可能没有!”
衙役们被公主的名头唬住,一个个犹豫着往后退。
卢青筱得意洋洋地闯进去。
正在此时束修赶到:“这位小姐,何故擅闯衙门大堂?”
见到自家大人,衙役们又有了底气,拿起武器挡住卢青筱。卢青筱回过头,一脸傲慢:“你这算什么衙门?本小姐奉公主之命来请束九,她竟敢拒不相见,你们束家是不将公主放在眼里吗?”
“舍妹身体不适。”束修道。
“身体不适?”卢青筱冷哼,“我看是胆大包天!”她手一指:“今天本小姐一定要进去,谁若敢再拦,一律暗藐视皇家罪论处!”
她撂下话直接冲进去,无人敢挡。束修想跟进去,被几个小厮死死拦住。
他心急如焚,对王伯大喊:“快,快进去拦住她!”
王伯虽然忠心,可年纪老迈,哪能追得上卢青筱?
卢青筱闯到内院,洪氏撞上来:“发生什么事了?”
“快把你女儿喊出来!”卢青筱抓住她。
“阿九,你们找她干什么?她去刑……”洪氏刚要暴露束九,被一声高喊打断。
“娘!”束九自她身后出现,一身兔绒毛呢广袖长裙,梳大十字髻,步态轻缓,“我来了。”
面前女子一头乌发垂下,仿如上好的墨华浸染,大十字髻雍容而不失俏皮。少女身量纤长,眉目间天然而生一段妩媚,可谓是肤白貌美目流光,雪肌赛月骨生香。相形见绌,在她面前卢青筱便觉得自己黯淡无光。这怎能不让她嫉妒?她简直嫉妒得发狂。
“束九!”卢青筱指着她,“还敢说不在?欺骗公主,你该当何罪!”
束九淡淡看她一眼:“不是要去见公主吗?快去吧,耽误了你该当何罪?”“你!”卢青筱差点气得跳脚,她可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的女儿,从来没人敢这样跟她讲话!
“你什么你,还不走?”束九自她身边缓步走过,“你不走我走。”
“阿九,你……”怎么回来了?后跑进来的束修看见她,很是不解。
“回来再说。”束九道。她笑着,眸光有一种散漫的美。其实她压根不在状态,出了皇宫就由星子带着以一秒百米的速度高空穿梭,风刮得耳朵疼眼睛疼脑子疼。
夜风刮了一阵又一阵,束九终于姗姗来迟。可那哪像是被押进来请罪的?简直就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一身行头比她们在这儿吹了一夜冷风的人不知光鲜亮丽多少倍,看起来倒像她是主子,她们都是在此就是为了迎候她的大驾。
反观跟在后头的卢青筱,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连束九身后站着的丫头都不如。
沈绯雨面色僵冷,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你就是束九?”竟然是她,那个谢君欢从她手上要去的女人!
“不错。”束九挑眉而笑。
沈绯雨恨得咬牙,竟是她亲手把人送到了谢君欢手上!没想到啊,她最瞧不起的女人却是最让她忌惮的那个!
何其可笑!
不过此时再如何也于事无补,她必须要忍。沈绯雨站起来,一双眼在夜色雪光映衬下显出几分阴狠:“大胆束九,公主之令你不听,我等在这里等你许久,你竟然拖到此时才来,你是不将公主与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吗?”
在场所有人皆目光不善地盯向她。
“公主呢,不是说来见公主吗?”束九只是笑,反正星子就在她身后,打架她也不怕。
“你什么意思,难道公主不在,我们的身份还不够传见你吗?”陶慧霍地站起来,很是不悦。
“当然。”束九淡然,没有皇权压着她,她理都不想理。“你混账!”陶慧气急败坏。
“既然公主不在,那我走了。”束九玩星子身上靠去,她现在真的浑身难受啊。
“你敢?是公主请我们来赏雪的!”陶慧喊道。
“雪我不是已经看了嘛。”束九头也不回。
她高傲的姿态刺伤了在场所有贵女的眼,大家群起而攻之。
“你站住!”国舅府魏家三小姐魏清怜冷喝,“我们等了你这么久,你就想这么走?”
“那我要怎样?”束九很不耐烦。
“跪下给我们道歉!”魏清怜道。
“不可能!”束九加快脚步,却被坐在最外围的一个女子拦住。
束九目光微冷,搭在星子臂上的手动了动。星子眉目一凝,便要出手。
“姐妹们算了吧。”沈绯雨忽然走过来,“既是奉公主之令相聚,伤了和气怎么好?”
“不行,我们冰天雪地等这么久,她来了就走那我们算什么?”陶慧轻哼。
“那不如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进行了才艺表演,就请她也表演一次,算做道歉吧?”沈绯雨笑盈盈道。
众人尽皆点头:“好啊好啊!”束九一介乡野草民,谅她也什么都不会!她要是表演得不够让人满意,就有足够的理由来嗟磨她了!
沈绯雨看向束九,不无挑衅:“你觉得如何?”
“我不会。”束九拒绝。“不会?”魏清怜嗤笑起来,草民果然是草民,“看在你如此可怜的份上,我们也不要你吟诗作对,也不要你弹琴作画,方才我们每人都写了一首诗,你将这写诗作抄录一边,这总算简单了吧?”
简单她个头!她们少说有三十多个人,每个人一首诗抄到什么时候去,而且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故意把诗写长一点。
何况她写字速度堪比蜗牛。
“也不会!”束九抬步要走,更多的女人站起来将她拦住。
“你们想干什么?”她真的忍不住了。“就是要你抄诗而已啊。”陶慧笑得轻慢,“你要是实在不会就给我们跪下道歉也行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星子,给我打!”束九道。
星子二话不说,一人赏了她们一巴掌。以她的身手,众人还没看清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陶慧捂住脸:“你,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束九掐住她的手,“在不让开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你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给我把她抓起来!”陶慧惊声尖叫。
“对,对,把她抓起来!”挨了打的众小姐们都捂着脸叫喊,要自家婢女上前抓人。
“来人啊,把那个丫头抓起来!”沈绯雨抬手一指星子,她早看出来这丫头非同一般,定是个练家子,除了她才好拿住束九。一群家丁护卫围住她们,沈绯雨悄悄退到众人身后,一双眼如狼般盯住束九。
既然你不知好歹,就怪不得我了!
“夕公子到!”前头传来高声呼喊。
几个护卫领着个白衣翩翩之人转过月洞门,步入庭院。此人正是燕夕,顾盼生姿,玉京第一的好容色。
围打束九的女人纷纷散开,拿帕子捂着脸,生怕在他面前丢了脸面。
沈绯雨挥手让家丁护卫退去,就算要对付束九,让他看见终归不好。她走上前,也不挡红肿了的那半边脸,笑意嫣然道:“我们女儿家的聚会,夕公子怎么过来了?”
这话听在燕夕耳朵里便有些嘲讽了,他容颜比女子还美,向来最敏感别人将他同女子相提并论。沈绯雨也算绝色佳人,他原本还有几分好感,现如今荡然无存。
他冷着脸,抽出袖中卷轴,连眼神都不愿施舍:“我是替陛下来宣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