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迎春这一天是真的累极了,脑子里弦儿绷得再紧,身体也快到极限。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身侧的孩子。
小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看着看着,眼皮子渐渐耷拉下来,不知不觉睡着。
岑迎春听着孩子规律绵长的呼吸,也渐渐萌生睡意,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愧是主席的警卫员,车开得就是稳,一点都不晕。
青山县人民医院。
苟铁军张嘴狠狠咬一口烧鸡,吧唧吧唧嚼几下吞了,示意小弟再给他喂口酒。
小弟极有眼色地端酒盅到他嘴边,苟铁军吸溜一口,辣得眯起眼,又张嘴接过两颗炸花生米,嘎嘣嘎嘣嚼着。
“他娘的,医院油水就是厚,一个破主任随便拿出来的都是杜康、白云边,和这个一比,老子往常喝的那些都是马尿!
特么的这帮蛀虫,平常指不定收了多少礼。这回要不给老子吐出来点,老子上革委会告他个贪污受贿!”
小弟唬了一跳,忙夹了筷子拍黄瓜堵他的嘴,偷眼瞧瞧左右,小声劝他:
“军哥消消气,医院咱尽量还是别往死里得罪。谁还没个三病六灾的是吧,到时候还得指着这帮子白大褂给咱治病呢。”
“怕他个鸟!”苟铁军酒意上头就要爆粗,又被塞了一嘴鸡肉。
“嘘,嘘,哥咱别在这块儿闹哈,你这还打着吊瓶呢,万一医院那边往你这药瓶里加点料,那你可能就小命不保了哇!”
小弟像只惊弓之鸟一般,瞅瞅病床上绑得像根木乃伊的老大,凑近他耳朵边小声提醒:
“穿白大褂的咱真惹不起啊哥,万一把人惹急了,给你也打个空气针咋办?就这个吊瓶,趁你睡着了,输完了不给你拔针头,接着打半个钟点的空气,你人直接就没了哇!”
苟铁军不懂医,也被一惊一乍的小弟给吓唬住了,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还嘴硬地说:
“不能吧?”
小弟脖子一梗:
“咋不能?那个小护士不就因为这个,差点没抢救回来,现在还躺着呢,听说挽救一会儿都没戏。
我还听说啊,有好些个吃药给开错了的,做手术麻药打多了的,钳子剪子棉花球缝进肚子里忘拿出来的,多割掉半个肝多切掉个腰子的……”
小弟扒拉手指头细数医院里听来的八卦,激灵灵打个冷颤:
“妈呀,真想整你,人家有的是辙,说你胳膊腿坏了,打上麻药给你锯了,你还能自己再接回去啊?
反正我是不敢得罪白大褂,太尼玛吓人了。万一哪天落他们手里,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哪!”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苟铁军没了胃口,皱眉问:
“没这么邪乎吧?”
小弟振振有词:
“就这么邪乎!哥你想想你自己个儿,挨了三十几刀还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杀猪的老把式都没这本事吧?那个小大夫就能行!他今年才多大,才学了几天医,他老师岂不是更厉害?
我打听过了,那个小大夫上过大学,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学多得老鼻子去了,全是大夫护士,咱县医院的副院长就是他校友,那个夏主任还是他带教老师,关系不一般!你说他们会不会暗戳戳帮小大夫报仇?”
小弟苦口婆心,担惊受怕:
“哥,你这好不容易捡回来条小命,知足吧。小大夫没下死手,你给个教训就得了,真要逼到狗急跳墙,你不定能捞着好。
你看你绑成这样,除了嘴和眼睛,哪都不能动弹,万一有人过来,趁你睡着随手往你头上套个塑料袋,都能把你活活憋死。你说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是怎么呆得住的?”
苟铁军鼻尖见了汗,被酒气熏红的脸颊都褪了色,咽口唾沫,也跟着疑神疑鬼起来,见谁都不像好人。
“那,要不,咱回去?”
“晚了。”
小弟哭丧着脸,叹口气喂他喝口酒:
“你都把人得罪狠了,这会儿人家不放你走了。哥啊,你还是抓紧吃点喝点吧,咱兄弟一场,我指定把你伺候好了,你还有啥想吃的尽管说,我高低给你弄来!”
苟铁军心都凉了,嘴里含着一口“断头饭”死活咽不下去。
“他们,不放人?他们明明都被我拿捏住了,人也开了,礼也赔了……
不好,他们不会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吧?再偷悄悄给我弄个意外死亡,别人都不会怀疑是他们使坏动的手,嘶!糟了,我掉进他们圈套里头了!”
苟铁军使劲一咬舌尖,用痛意驱散酒意,再不见之前的张狂:
“弟啊,哥哥我现如今只能靠你了,你得救救哥,哥不能死在这儿,哥才四十五,还有大把日子好过!
这样,你把这些赶紧收拾收拾,给夏主任送回去,态度好点,好好替我赔个不是。”
他斜眼瞅瞅被他造了大半的酒肉,嘬了嘬牙花子,肉疼地说:
“算了,你回家找你嫂子,拿上一百块钱,一百不够,拿二百,算了,凑个整,拿五百,厚厚地给他送过去,叫姓夏的赶紧把我弄出去!”
小弟以为他转了性子,高兴地说声好嘞,美滋滋要跑走,又被叫住。
苟铁军叫他靠近,压低声音阴狠地说:
“送钱的时候,记得叫人拍相片!我疯狗三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吃了我的,双倍给我吐出来!他要是还不听话,就绑了他老婆闺女,该怎么办不用我说吧?”
小弟瞳孔一缩,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苟铁军骂了句孬种,偏偏眼下只有他一个跑腿的,只好忍着气继续吩咐:
“看守所有咱们人吧?通知他们,给姓郭的松松筋骨,废他一只右手。敢捅我?没那么便宜!”